【专栏·刚柔并济】大海和大提琴

大人们当时都说沙漠是海变的,可是,真正的大海是什么样子,我们这些沙漠里的孩子是永远也无法想像的。

1 许多人都知道我生长在新疆乌鲁木齐,那儿没有海。那儿被这个世界上最著名的两大沙漠夹裹着,塔克拉玛干,古尔班通古特是那么浩渺。你从小听到的歌往往是塔里木,无人烟,茫茫的沙漠戈壁滩。大人们当时都说沙漠是海变的,可是,真正的大海是什么样子,我们这些沙漠里的孩子是永远也无法想像的。

直到有一天,我们家隔壁来了个新邻居,他姓都,那是一个很怪的姓,你可以姓王,姓李,姓赵,甚至于可以姓谭,一个人为什么会姓“都”呢?这是一个孩子永远无法考察的,可是,这个大人他就姓都。他是从北京来的,是一个文艺团体的领导,他那时背运了,于是被迫来到了我们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乌鲁木齐市,并且跟我作了邻居。

大约是1969年,那时的孩子们总是欢乐的,而大人们却是忧愁的。忧愁的大人们有的唉声叹气过后就相互对骂,有的自杀,有的在外边被打了却回到家里来哭泣。只有这位姓都的大人,我从来没有听他骂过人,也没有听他哭过。两年很快就过去了,喧闹的生活又归于平静。有一天,那是阳光充足的午后,从他的房间里竟然传出来一种奇异的声音。舒缓而低沉。我悄悄地伏在他的门外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地敲开了他的门,那是我头一次看见大提琴。以后,跟他熟悉了,我总是喜欢站在一旁听他拉这把琴。因为琴声总是让我浮想联翩。记得那又是一节地理课,老师已经是第一百次地告诉我们沙漠是海变的。我下课路过瓜棚,又习惯性地偷了一个甜瓜。听见了琴声,就走进了他的房间。我把偷来的瓜送给他,突然问他:你见过大海吗?他说:你家买瓜了?我说:偷的。他当时笑了,说:我从小在山东牟平长大,那儿有大海,有养马岛,还有大苹果,跟你偷的瓜一样甜。我又问他:海真的是蓝色吗?他摇头,说:海的颜色是会变的,很丰富。我说:那海究竟是什么颜色?他说你听听海是什么颜色。然后,他开始拉琴了。在他房间里回响的音乐中,海洋的味道果然出现了,阳光闪烁,天空时时晴朗又时时阴沉,海水的颜色不停地变化。当他发现我听得入迷时,就说:我拉的是博拉姆斯的奏鸣曲,我眼前出现的全都是牟平的海。我听你有的时候吹笛子,你的音乐感觉不错,我帮你找个老师吧?

2 我因为学会了吹长笛,竟然变得柔情。一生都对大海的颜色充满好奇。2009年,我开着车从舟山群岛一路看海,经过了日照,乳山,然后朝牟平驶来。那天有些激动,我再次想起了童年里那个拉着琴的大人,他很老了,他还活着吗?是他告诉我大海的颜色,牟平的大苹果,他姓都,那是一个很奇怪的姓氏。我的车走在山间的路上,两边全是树林,那时牟平的大苹果出现了,大片密密麻麻的果树林像海水一样朝我涌来。我停下车,走进果园。见四周没有人,内心竟然狂跳起来,想偷偷拿几个牟平的苹果。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偷过瓜。我紧张地大喘着气,摘了三个苹果,当犹豫着想摘第四个时,听见有人朝我喊叫着。我没有像童年时一样的跑,只是把手插入裤兜里攥着钱等待着。果农有三十多岁,他说:大哥想吃苹果了?从哪儿来?我的脸当时就红了,掏出一百块钱,说:我买。他开始为我摘苹果,先是装满了我的后备箱,然后,又装满了我的后座。我们的人民币果真是世界上坚挺的货币。难怪全世界都要求我们的人民币升值。最后,果农找了我二十块钱,说:想吃再来。

3 2010年初夏,我终于看见了牟平的大海。童年时期我就知道这个岛是秦始皇养马的地方。晚上,我缓慢地出去散步,终于到了海边,那可是牟平的大海呀!我身后是养马岛的灯光,我前方是无边海水。海风让我愁,海浪让我忧,大海里无边的音响让我再次想起了那把大提琴,那是我人生最初的博拉姆斯和他们的音乐,我面对大海泪如雨下。牟平的海,那是我童年中唯一的海,因为海里始终有那把大提琴富有颜色的声音飘出来。

4 从牟平回北京后,我专门查阅了那个让我童年时无比奇怪的“都”姓氏:山东烟台牟平区姜格庄镇北头村绝大部分村民姓“都”(du),这是一个鲜为人知而又有着特殊来历的姓氏。北头村“都”氏始祖为元初蒙古人必里海,以“都”为姓则是明太祖朱元璋所赐。据说,其他各地姓“都”的人都是先后从这个村子走出去的。北头村“都”氏延续至今已近二十代、六百多年了。

网络编辑:瓦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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