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听是一把琴 FM3和他们的唱佛机

FM3的正确写法应是FM三，正如这支乐队的构成是一个中国人（张荐）加一个美国人（Christiaan Virant）一样，他们觉得乐队名字若这么不客气地把中英文拼在一起，就是好看。他们的音乐也是东方审美，特别是禅宗意蕴与西方当代先锋电声的拼接，而禅在音乐上该如何演奏，没有谁可以给出标准。

禅的声学原理

作为以“不可说，张嘴就错”为注脚的禅，它的阐释者必然要把阐释方式弄得晦涩玄虚一些，在这点上，FM3跟为龙安寺摆放石头的人、约翰·凯奇及禅宗公案里那些为了顿悟的小和尚们，不惜形若抽筋、状似疯魔的老和尚们达成了一致。凯奇说：“通过制造声音，艺术家试图找到一种让这声音成为自身的方式。”这跟FM3喜欢以打坐的体位来现场表演一样，令音乐的制作成为修行，即，音乐成为暗示、契机或入口，乃至途径，来令自己或听者开悟。

听者不是无计可施的被动方，他也是音乐的制造者，或者说，音乐在听者这里方得以完成。这是实验音乐、声音艺术，扩至先锋艺术领域中，必须要去重视的一条道理（尽管它在通俗世界、普遍意义上也没什么错）。浅显地说，杜尚的展览要求及展馆方对这一要求的首肯，令那尊普通的便池具备了艺术性。你必须要给自己之所以花费时间精力，有礼貌地，甚至花钱买票地去听像FM3之类，难以提供传统审美享受的音乐家作品一个理由，否则你会被包括你本人在内的众人们划定为疯子的。这些因人而异的理由令这些公众审美意义上的噪音成为音乐—当然不排除有人在传统的层面上，从这些作品里获得了享受，正如有人称赞杜尚那个马桶线条质朴一般。

作为一个以产生声学范畴内的振动为本职的乐队，FM3一直在努力的事却是怎么弄出一声不响的音乐来，以电音的操作，来追寻静谧的极限。凯奇的《4分33秒》以无与伦比的极端性创立了标准，却也因此在美学上丧失了意义，这是他为FM3们留下的后路。既然不可能真正地缄默，FM3只好将微音（Microsound），氛围（Ambient）和极简电音(Minimal Techno）这三种电子音乐风格融会贯通，以凿通禅意。微音指对时长不足1微秒（但通常会持续到十分之一秒）的，在声谱上处于较低或较高频率位置的电声碎片进行编排，这些细碎繁芜却几不可闻的杂音，与在长久的呢喃中一闪即逝，且常常以巨响面目出现的古乐采样一起，应着“蝉噪林愈静, 鸟鸣山更幽”的古意，直接指向静音。静音看似是对佛学里空论的粗暴呈示，却同时也可看作是对冥想的氛围编织，没错，缓缓渐变，几乎总维系在某个音频附近的氛围音乐亦提供了同样的行为背景，以及无限往复的极简派，这三样一起带来幻觉、睡意、眩晕、生理性恶心和不可抑止的睡意另外，刚才谈到的极简派，必然要牵扯一番令FM3闻名遐迩的唱佛机。

FM3和唱佛机

唱佛机亦称念佛机，是国内寺院里常见售卖的一种佛具，实是粗陋且山寨的本土自产电子器械，把两节五号电视、一枚载音芯片（在FM3所画的唱佛机三维剖分图里，此片化身为佛）和一个小型扩音器盛在一尊拳头大小的盒子里，即成。芯片可连续不断地重复播放三分钟以内的佛经唱诵，常见其载录的是《大悲咒》、《心经》等短经，以至仅念佛号。成佛的道路有千万万条，仅持佛号当然也算一种—形式上，这不正是无限往复的低限主义？以及吡啵粗粝的声音质感和佛具的本来身份，令FM3偶然发现这件妙物之后爱不释手，恰似当年鲁班刚被草叶的锯齿割破手指后一般兴奋。2005年，FM3在某电子厂定制了一批唱佛机，灌录了他们9首—最长一首40秒，最短一首5秒—的微音片段，以《唱佛机（Buddha Machine）》为名在德国某独立音乐厂牌出版；他们继而在现场不复准备电脑和乐器，而仅是摆弄数台唱佛机，选择不同的重复片段，调配开关的时刻，乃至喇叭跟麦克风的相对位置等等来编造音乐。FM3和他们的小盒子迅速在西方前卫电子音乐圈蹿红，不久，FM3开始网售唱佛机，它在佛具、播放器、乐器、时尚之物，乃至催眠设备之间变换着嘴脸，迅速在西方风靡。

时至今日，为了庆祝唱佛机全球销量突破十万台，FM3请来窦唯、林强、顶楼的马戏团、大忘杠等15支华语先锋音乐家或乐队，以《唱佛机》作品为素材各作一首曲子，出版了名为《和谐福》的唱片。因《唱佛机》所提供的素材短促而微弱，在对节奏和旋律仍有追求的音乐家眼里，它们对风格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至多铺设一层Lo-Fi背景而已，这样，尽管《和谐福》里有像《童颜巨鼓》（黄锦）、《财神们》（大忘杠）、《越来越快》（顶马）等出色的曲子，但它们跟FM3没什么关系，就算加上《虞丘雨》（楼南立）、《皆谐》（核桃室）、《唱佛机在李家村》（李剑鸿）等在面貌上积极向FM3靠近的曲子，仍不能令《和谐福》避免成为一张晚会式的，用于庆祝和起哄的杂锦唱片。

现在请大家盘腿坐好，用舌尖顶住上腭，听我谈以下纵妄唐突之事，看可否因此心不颠倒，涌泉生云：唱佛机刚出现时曾被誉为反iPod态度的表率之物，现在你则可以从App Store购买名为“唱佛机”的程序，令你的掌上苹果用品一秒钟变唱佛机；FM3成员张荐曾为《炊事班的故事》配乐；中国对西方新音乐世界产生过的最大影响，即自唱佛机；临床证实，唱佛机对治疗精神病有显著效果；国内迄今无法在公开场合买到FM3牌的唱佛机，不知此事是否跟他们一直找不到拥有唱佛机专利者的联系方式有关；用佛具来播放噪音；将佛通上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