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情人】梁朝伟这类人

面前的样子瞬间让我穿透记忆去了平行空间:在香港街头,他就是陈永仁,普普通通,穿小衬衫,身高五尺八寸;在九份上山的路上,他是不会说话的文清;戴上警察帽时,他是663;写小说时,他是周慕云;叼着烟弹吉他时,他是刘文。可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河内闷热天气里的黑帮诗人。

最喜欢梁朝伟在电影中两次照镜子的情节。

一次是著名的《阿飞正传》结尾,我多次翻出这个电影,拖过前90分钟,直到出现那个矮得直不起腰的阁楼, 伴着音乐,他修指甲、照镜子、梳头、穿衣、熄灯、转身,然后黑场。非常莫名其妙违反电影规则的设置,很多人在骂,更多人一直赞到今天,我却只喜欢梁朝伟脸上的表情,带点漠然,带点满不在乎,却像孕育一场风暴的平静海面,有诱惑性的危险。

另一次是《悲情城市》。也是在接近结尾的时候,江山风雨摇摇欲坠,他扮演的文清跟妻子孩子在无着无落的忧虑中拍全家福,他对着一面破镜子,破到镜中人脸已经完全不像他,除了那标志性的皱眉。隐忍与不忍,坚定与无助,种种情感表达如水彩在他这张宽容如画布的脸上,每一道都可以为人所细细读出,然后他又用一个标志性的浅笑,将这一切轻而无声的全部盖住。

梁朝伟 

我还无数次设想他如何去演《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这最后一段,“他两手哆嗦,把信放下。然后他长时间地凝神沉思。他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一个邻家的小姑娘,一个少女,一个夜总会的女人,可是这些回忆,朦胧不清,混乱不堪,就像哗哗流淌的河水底下的一块石头,闪烁不定,变换莫测。阴影不时涌来,又倏忽散去,终于构不成一个图形。” 这部小说的东方版,他本应是最好的男主角,除了他,谁能恰到好处地表达这种自得与自危?

听说他喜欢三岛由纪夫和托马斯·曼,我也去读《魂断威尼斯》和《魔山》,在威尼斯电影节采访中途,跑去双年展的电影资料馆,枯坐一下午,就为找到1989年的场刊,拍下他和侯孝贤为《悲情城市》出席新闻发布会的所有日程。听说他后来又喜欢了劳伦斯·布洛克的小说,我追着去看倒霉的雅贼伯尼、嗜酒侦探马修·斯卡德和失眠侦探伊凡·谭纳,啊,原来都是这么“梁朝伟”的人物,和他以前在电影里演的那些失眠、对着毛巾肥皂说话的警察形象怎么看怎么是一类人。

今年6月,《听风者》做宣传,梁朝伟的采访时间卡得很严。宣传方给出两个方案,总共一小时的时间,4家媒体群访或者每家专访15分钟。好吧,来了清一色的女记者,各个精心打扮,异口同声“分开采”。我一厢情愿地认为大概没有女记者会放弃与梁朝伟面对面的机会,哪怕就是坐在那里跟他拉拉家常。

专访室里有一盏灯特别亮,将整个场地照得如同片场。梁朝伟坐在白得近乎刺眼的光亮中,眼睛睁得特别大,漆亮的瞳仁。采访中他只有眨眼没有眯眼,问他怎么做到的,“常年拍电影,习惯了。”我想起1992年魏绍恩专访梁朝伟文中,说他会对着化妆师怪叫:“多可怕!快30岁了!30岁30岁!我不要到了30岁还是个一事无成的演员!”20年过去了,没人会说他一事无成,他已升级成“男神”,变成了演戏教科书,而且他这么放松,还会笑眯眯地对我说“是啊,那个时候我20岁,你还没有出生”。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写过一句话,并认为这是属于梁朝伟的真理:“在电影里,除了张曼玉谁跟他都不搭,哪怕是周迅;在电影外,除了刘嘉玲谁都得不到他,哪怕是张曼玉。 ”

如今的梁朝伟已经有了长长的法令纹,弯如下弦月的嘴角越看越像某位国家领导,他穿白衬衣黑皮衣坐在我面前的样子瞬间让我穿透记忆去了平行空间:在香港街头,他就是陈永仁,普普通通,穿小衬衫,身高五尺八寸;在九份上山的路上,他是不会说话的文清;戴上警察帽时,他是663;写小说时,他是周慕云;叼着烟弹吉他时,他是刘文。可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河内闷热天气里的黑帮诗人。

{{ isview_popup.firstLine }}{{ isview_popup.highlight }}

{{ isview_popup.secondLine }}

{{ isview_popup.buttonTex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