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译的不自信
“三十多岁了,有啥可看不惯的?”他不觉得演员和娱乐之间有对立关系,但说笑只是为了活跃气氛,不是娱乐大众,因为,“说到底,我只是个演戏的人。”
35度的上海,闷热,空气中湿濛濛一片白雾。张译站在湖边的栈台上,衬衫、马褂、领带,严严实实一副民国装扮。4小时过去了,他在等着拍一场跳水戏。
湖深两米,他几乎不会游泳,等着救他的司机也不会游。他走到助理身边,“给我俩棉花,塞鼻子里。”
张译演戏“挺惨”。曾经在零下四十几度时,光着身子洗澡,戏拍完人冻在冰里拔不出来;拍《我的团长我的团》,被紧绑在树上3天3夜,靠喂饭进食,还被吐口水、扔石子;《匹夫》的群殴戏,他的头被打伤,流着血继续拍。
张译是个“戏比天大”的人,合作新片《搜索》时,陈凯歌这样评价他。
但他对自己始终不满意,从来没有特别喜欢自己的时候。“我不是一个自信的人,因为……条件不好。”
配角是个好东西
2006年扮演《士兵突击》里的班长史今后,张译开始为观众所认识。对于史今的成功他并不满意,“那是角色的魅力,不是我张译自己的魅力。”而后《我的团长我的团》让他过足了戏瘾。表里不一的孟烦了,别人哭的时候笑,在别人笑的时候哭,张译费尽心思去揣摩他的复杂。拍戏170多天,大家豁出命拍,最后收视却不好。《生死线》也是如此,获得了业内的交口称赞,甚至有人说它是“行业的教科书”,收视却低迷。
几次下来,张译无奈地接受了这种反差。市场的反应无法预料,就像年初《北京爱情故事》大火,也在几个兄弟意料之外。
在新片《搜索》中,张译演配角。这是他自2006年转业以来演过的无数配角中的一个,他演得很投入。“配角是个好东西,比主角好玩儿。演戏时,配角有很多时间可以思考人物和剧本,可以在无数缝隙中塞入自己的诠释。主角则不然,个人发挥太多会模糊了他的身份,立不住。人一辈子演的角色有限,不可能成千上万,类似的角色,我尽量只演一种。”掰着指头,他给我们数,“当代军旅题材一个,《士兵突击》;国民党抗日一个,《我的团长我的团》;谍战剧一个,《枪声背后》;知青题材一个,《兵团岁月》……只有女婿题材演重了,一个上门女婿,一个倒插门,这俩人又不一样,一个是城市人,一个是农村人。”
演员不是最对位的职业
在儿时张译的记忆中,最美妙的声音是每天早上6点半弥漫在空气中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与报纸摘要》片头曲。他的理想是成为一名播音员。
高二,试着考了一次北京广播学院,专业第一,有了自信;高三再考,被少数民族同学加分占了名额。17岁,理想破灭,手里握着居委会大妈送来的“待业青年证”。
两年后,去北京参加文工团表演类学科的考试。他找来一辆破自行车,从解放军艺术学院骑到北京广播学院,想看看自己痴迷了5年的地方究竟神圣在哪里。一路逆风,骑了两小时,整个人像一只帆。
在广院,张译把教室走遍,趴在后窗看着老师们讲课。来回走,连厕所也没放过。最后走出大门,一拍胸脯,“广院,不过如此!”骑车回去,又是逆风,“扬帆”3小时。回到驻地,大病3天,广播梦就此断了。
当兵后,团里的老师让张译去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录一个广播剧,从此他常进出广播电台的大院。他曾为央视7套的纪录片配音多年,也演广播剧,和广播电台这些十几年的老朋友们一起,为这个盛极一时的艺术形式探索新的市场。
比起露脸,张译更擅长用声音表演。安静的播音间里,灯光昏暗,一个话筒,一个人,很自如。他相信,每个人都有最“对位”的职业,对他来说,是播音,不是表演。
34岁,回头看年少的梦想,他感谢上天安排了这种残缺,“我很担心如果那个时候选了它,现在可能早就已经不再爱它了。”
要是长得像他那么丑就好了
自打张译出生,父亲就玩命挖掘他的优长。听人说他嗓子好,就让做音乐老师的母亲教他识谱,唱不同民族风格的歌曲。一有亲友聚会,就逼他当众唱歌。
偏偏张译从小脸皮薄,怯场。一上场就口干舌燥,手心冰凉。每每在大家掌声雷动两三次后,都只听见爷儿俩相互指责的声音,而不是他的歌声。他把每年的那个时候称作“年关”。
直到现在也是如此,每每登台前5分钟,张译都会有“濒临死亡”的体验,腿抖,手抖,麦克风抖,把麦克风靠在前胸,衣服抖。他说,害怕露脸,这是不自信的缘故。
17岁,落榜在家,父亲的朋友推荐张译去考哈尔滨话剧院,有大专文凭,毕业后还有工作。迫于生计,他硬着头皮当了演员。一年后,北京战友文工团招生。张译离开哈尔滨,一路颠簸进入了红墙灰地的军营,穿着军装学表演。一学,就是10年。
张译不适合演戏,团里的老师们都这么说。上台紧张,说话有朗诵腔,肢体不自然,舞台感觉也不好。
有次上课,老师让他在舞台上走出草地的感觉。“怎么走?”“想象啊,就想舞台上长满了草。”课后,他蹲在地上,看着鲜红的地板,想象开始长草。一个多小时过去,眼睛花了的他兴奋地站起来喊,“老师!我看见草了!”咣当就摔在地上。老师说,“你有病啊!”
台上愁,台下也愁。镜子里自己的脸过于平凡,不帅,但也没丑出特点。后来在《武林外传》中饰演燕小六的演员肖剑,是张译当时的室友。晚上睡不着,看着呼呼大睡的肖剑,他常忿忿地想,我要是长得像他那么丑就好了。
某次演出结束,一位老导演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再演戏就是个死。”那一刻,张译被打击散了。
在部队10年,他的信心一次次被打击到低谷。他总说“人在自信的时候,五官才会长开”,19岁到29岁的自己,始终没长开,很难看。
2006年,康洪雷导演让他在《士兵突击》中扮演班长史今。张译曾在这部剧的前身、话剧《爱尔纳·突击》中扮演袁朗的B角,同时担任场记,对这部戏感情很深。《士兵突击》使张译获得最初的自信。那段时间他觉得自己的模样慢慢发生了变化,每天像小孩似地观察自己的五官。
后来演着演着,又担心自己不会演戏了,每当对角色产生困惑和不自信,“出现在镜头上的五官都不对劲。”
只是个演戏的人
张译的博客名叫“不像演员的演员”。两三年前的博客中,还能看到当时的他对于这个职业的理解、愤怒、适应与不适应。2010年后,当主角的片子多了,属于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张译关了博客,转战微博。同时,对于这个职业,他也消化了那些纠结和不适,逐渐成熟老练起来。这种变化在他与媒体打交道时,表现明显。
当兵时有一年除夕,因为部队缺盆,大家用同一个脸盆先后掏粪,包饺子,又搬灰。两三年前上节目讲述这段经历时,主持人和观众都笑了,只有他没笑。
他说那时候的自己有一种“恶趣味”——折磨主持人和记者,每次都带着战斗的姿态去接受采访。现在想起来,觉得当时特别没礼貌,很可笑。
这几年,他学会了习惯媒体、体谅媒体。“你快乐了,主持人就快乐了,整个栏目组就快乐了,观众也快乐了。大家都乐了,何乐不为呢?”于是他现在一上台就说笑话。
“三十多岁了,有啥可看不惯的?”他不觉得演员和娱乐之间有对立关系,但说笑只是为了活跃气氛,不是娱乐大众,因为,“说到底,我只是个演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