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　中原的一个村：小常庄

　　采访时间：１９９９年１２月１４—１６日

　　在这一年里２０个婴儿降生于小常庄，１５个老人却从村里永远地消失了
　　第二次造访小常庄，选了一条与去年不同的路：武昌——枣阳——唐河——小常庄。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决策失误”：尽管从地图上看，武昌到小常庄的距离与郑州到小常庄的距离相差无几，路上却多花了两个钟头。
　　在南阳盆地中，小常庄是那样的普通，以至于汽车进入唐河境内后，我从路过的每次村子里都能感觉到小常庄的气息。真正抵达了小常庄却发现，一年不见，这个村子变了。
　　本来以为能看到从小常庄经过的宁（南京）西（西安）铁路热火朝天的施工场面，没想到村子周围却十分安静。宁西铁路传说在今年元旦破土动工，现在却依然没有动工的迹象。有村民听说，由于资金原因和线路问题，铁路推迟到明年３月动工，目前正在招标。
　　初冬的小常庄显得萧瑟，丰收的气息已经没有了，只有村子上空的袅袅炊烟还能证明着它的活力。
　　在这个世纪最后的日子里，小常庄平静而安详。与往年一样，人们重复着死亡与繁衍的故事。２０个婴儿降生，其中１１个男孩，９个女孩。新的生命的降临意味着老的生命的故去。在这一年里，有１５个老人从小常庄永远地消失了。７０多岁的张秀成老人是最后一个死者，她有４个儿子３个女儿，按照当地习俗，他们为老人算了一个好时间，在１２月１５日早晨早早地将她安葬了，老人的棺木据说是子女们亲自打造的。村支书常金山说，像张秀成老人这种情况，“排场一般”，安葬的费用大概在２０００元左右。小常庄其实在几年前就已经提倡火葬，但因为种种原因，推进的速度一直很慢，常金山觉得“一种习俗的改变，并不是三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需要慢慢来”。
　　小常庄今年的“在册”人口实现了“负增长”，去年记者前往调查的时候，它的人口是２２９２人，今年下降为２２５５人。村主任刘中信说，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是，村子里今年出嫁的新媳妇多了，考上大学、中专的学生也多了，他们将户口转到了外地。
　　县里要把双孢菇的种植、加工办成一个支柱产业，而现在黄牛依然占村子里经济的“主导地位”
　　去年海选上来的女主任刘中信这一年干得还算顺心，去年年底开始搞的井灌工程已经派上了用场，村子里也通上了自来水。这都是她的“政绩”。然而她也有不顺心的地方，那就是收提留统筹款，挨家挨户地“求爷爷告奶奶”。一位闻讯赶到的乡干部说，这都是今年河南大旱的“后遗症”：“今年农民们收成不好，手里没钱，‘三提五统＇就不好收。实际上农村的问题就是钱的问题，只要农民手里有了钱，什么问题都就好解决了。”
　　河南今年夏天大旱，唐河也未幸免，小常庄的灾情更是严重。据常金山介绍，从７月中旬到１０月中旬，小常庄滴雨未落，庄稼收成很差，不到往年的５０％，很多农田绝产，只有井灌工程周围的部分农田灾情稍微轻些。这是小常庄的“官方说法”，“民间”介绍的受灾情况则更严重。据记者了解，主粮小麦受灾尤其严重，“民间”说法是亩产平均不过５０斤。小麦的减产、绝产已经影响了部分农民的生活；玉米、大豆、芝麻、高粱、花生这些农作物也受到了旱灾不同程度的影响，有的灾情比小麦还严重。然而“三提五统”款还得照样交。记者在村中调查时，不时有村民拉住记者诉苦。古城乡一位乡干部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乡里的“三提五统”标准是按照１９９７年的农民纯收入水平定的，按照国家政策一订３年，所以他们今年也只好按照１９９７年的标准来收取。今年全村“三提五统”总额是１４８０００元，比去年略有下降。刘中信在挨家挨户收“三提五统”的时候，也听到了各种各样满腹的牢骚。一些村民为了增加收入，就只好外出打工，到远方（出省）的人有２００多，在省内的有１００多，每天到唐河县城的也有４００多人。传说在远方打工的人除了吃喝外每天可落２０元左右，在唐河每天也差不多是２０元。
　　７０多岁的农民常全国种了两亩地，今年土地基本绝收，他与老伴就只好到附近各村乞讨为生。据常金山讲，他有一个儿子，几年前犯了事，老人觉得丢脸，坚决不到监狱里去探望他。结果儿子出狱，扔下老人不管了。而老人的“婚姻”也成为村民诟病的对象。这是一桩“非法婚姻”，他的老伴８０多岁了，也是四处乞讨，后来遇到了常全国，被他收留了。两个人相依为命，没想到又遇到了大旱，生活成了问题，老太太也生了病……一位乡干部听到记者的讲述，当场表示一定要给老人看好病。
　　小常庄今年夏天遭受了严重旱灾，乡里的“三提五统”却仍然按照往年的标准征收
　　小常庄今年开始推广双孢菇种植，有十六户种了４６００平方米，全乡则种了６万多。唐河县科委在小常庄设立了一个双孢菇加工点，这个加工点“侵占”了村委会的两间房子，不知道是否应该算作是小常庄的“工业”。县里要把双孢菇的种植、加工办成一个支柱产业。古城乡所有的双孢菇据说都送到小常庄的加工点加工。常金山说，种双孢菇，每平方米毛收入能达到２０元，收成好的可以达到３０元。投入也大一点，头一年每平方米的投入要１０元钱，因为要搭棚子、买薄膜；到了第二年投入就小了许多，每平方米用不了５元钱，搞得好每平方米净赚２０元不成问题。小常庄目前的双孢菇种植还未形成“联合经营”，十六家农户是分散的，各种各的，村子里给他们提供地皮和麦草、稻草，提供一些方便。
　　常金生在自己的两亩梨树园里种了１２０平方米的双孢菇。他的两亩梨树园今年也没有什么收益，天旱，收成不好，梨子收得太少，除了送人，剩下的全被自己吃光了，“赚了个够本”。倒是双孢菇让他收了一点钱，交了“三提五统”，吃喝拉撒正好持平。但他还是对明年充满希望，希望明年有一个好的年成。
　　县里订的农业政策说要发展农业生产，调整农业结构，发展几个支柱产业：唐酥梨、烤烟、无籽西瓜和双孢菇。以黄牛为主的畜牧业也在重点发展的行列。现在村子里有８００来头牲畜，黄牛占了“主导地位”，有６００多头。常金生家里就养了两头，不过农忙季节一过，他就把黄牛给卖了，准备搞台拖拉机回家。
　　已“发展”了４００亩旱稻，结果因为大旱“这一炮没打响”，让刘中信很不好意思。她估计明年还会有人种旱稻，但面积肯定没有这么大了，这是“实验”的成本。常金山是一个喜欢看报纸的人，他的话里带着一些在农村里听来很新鲜的词汇。他说：“入世后农业受冲击大，经济作物小一点。我们这儿提倡多种瓜菜，以无籽西瓜为主，明年村里计划种４００亩。还要种３００亩从法国引进的蓖麻。这个有回收合同。现在只要有回收合同的就敢种，没有回收合同的就不敢种。”
　　傅书金去年工作过的那家小墨水瓶厂已经停工２０多天了，炉子坏了。一年来，这个墨水瓶厂一直这么不死不活，学生放假它的生意就好一些，其余的时间则惨淡经营。常金山说，墨水瓶的销路不太好，厂子里货积压得多，资金流动不了。
　　１９９８年小常庄的人均收入超过１４００元。这是“官方数字”。今年的“官方数字”还没有统计出来。不过，常金山认为农业收入下降了一些，肯定要影响家庭的总收入，在家庭收入中的比例，也会下降很多。
　　这一年里，村子里盖了５栋楼房，其中４栋是“仿古式”的。村民们所谓“仿古式”，不外是房顶用了琉璃瓦。常金山在路边新盖的那栋楼就是“仿古式”，花了３万多元。他老婆是村里常庄小学的教师，公办，月工资５００多元。他则在家里种了些雪松和塔柏。据他讲，雪松长成后每棵可卖１５０元以上。每亩地能种７００多棵，种满４年，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常庄小学校园里有一棵雪松，长得很漂亮，常金山估计那棵可卖１０００元。
　　常金山并不是种树大户，常孝华才是这方面的“龙头老大”。常孝华是大常庄人，有责任田与小常庄相邻，于是就在小常庄又承包了十几亩地，专门搞花卉、树木种植。现在他的种植场在小常庄村口挂了个牌子，叫“唐河县东区园林花卉场”，是古城乡的财政财源建设示范基地。他是从今年４月开始搞这行的，种了４０多个品种，有牡丹、玉兰等花卉，也有雪松、黑松、龙柏等风景树。除此之外，他还在这里的荒地上种起了草坪，专门给城里提供草皮，一个平方能卖１２—１５元，前两天有人打电话向他订购了６０００平方米，这两天就要来看货。常金生说，常孝华这个人很有经济头脑，他还在这个花卉场里搞了个草地钓鱼场。“钓鱼场”实际上就是一个水塘，经过常孝华的整理与修葺，还真像模像样。常孝华原来定的价格是钓一斤鱼付５元钱，现在因为熟人多，大家就来随便钓，随便给点钱就行了。
　　“天冠”和“郑州”是小常庄啤酒市场的“霸主”，“金龙泉”和“鸡公山”正在向它们挑战，“金星王”已经遭到了彻底的淘汰
　　村子里聚在一起闲聊的妇女明显少了起来，常金生说，大家都到地里干农活去了。由于今年大旱，需要为明年的收成早做准备。
　　习俗依然是老一套，娶媳妇要过“订亲”、“送号”、“娶亲“三关，不过今年彩电流行的牌变成了“ＴＣＬ”，“康佳“与“长虹“正在慢慢淡出。订做的家具正流行“仿古式”，价格在１０００元以上，大多是红松木做的，属中等水平。“城里人做高档的，要几千元。”招待客人的酒菜还是赶集买。物价今年还算稳定，猪肉价格为４·５—５元一斤，略涨；白菜为１元８斤，略涨；鸡蛋约为２·３元一斤，降幅超过了２０％。但是今年粮食的价格也在下降，去年小麦国家收购价最高为０·７６元，今年变成了０·４２—０·４５元。后来记者偶遇县粮食局局长，他提供的数字则稍高一点。烟酒的“流行风”风向都发生了一些变化，不过烟的变化小一些，酒的变化大一些。“三五”、“红塔山”依然不是主流，“皇后”、“茅庐”和“群英会”（单价均为２·５元／盒）主宰了小常庄的市场。至于酒，“仰韶”越来越少，“赊店”已经不见踪迹，新疆的“白杨老窖”（４—５元／瓶）、湖北的“稻花香”（７元／瓶）和南阳本地的“卧龙玉液”行情看好。南阳产的天冠啤酒和郑州产的新郑州啤酒是小常庄啤酒市场的“霸主”，而湖北枣阳的“金龙泉”和河南信阳的“鸡公山”正在向它们挑战，郑州产的“金星王”已经遭到了彻底的淘汰。
　　常金生还是喜欢看电视，只要时间赶得及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焦点访谈》，他是从来不耽误。《焦点访谈》在小常庄是最受欢迎的一个电视栏目，由于今年的负担重，村民们对涉及农民负担的报道就十分关注。１２月２日报道的“湖北浠水县松山乡４０００多名农民联合状告乡政府”的事情一直为他们所津津乐道。
　　去年那位老人天天看的“方框”，已经完成了改头换面。饲料的广告没有了，换上了“月月舒卫生巾”，水泥的广告少了，多了个“仙竹洗衣粉”，只有“喝新宇美酒，跨世纪享受”的广告还与“小常庄”一起矗立在３１２国道旁边。３１２国道旁明朗了许多，路边的不少建筑已经被拆除了，听说是保护道路的需要。于是墙体标语也越来越少，今年新刷上的只有村委会大院墙上的“少生快富小康之路”。倒是去年村委会选举的一些标语，还偶尔出现在眼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