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拥抱黑夜

美国当代心理治疗师、百万册畅销书作家托马斯·摩尔说,每个人都有“灵魂的黑夜”。崔永元给他的黑夜发明了一个词叫“微笑型抑郁”。作为一个有抑郁史的心理学家和咨询师,武志红对黑夜的态度是给它一个大拥抱。

美国当代心理治疗师、百万册畅销书作家托马斯·摩尔说,每个人都有“灵魂的黑夜”。崔永元给他的黑夜发明了一个词叫“微笑型抑郁”。作为一个有抑郁史的心理学家和咨询师,武志红对黑夜的态度是给它一个大拥抱。

 

武志红 心理学家、心理咨询师,著有《活出你的小宇宙》、《解读“疯狂”》、《为何家会伤人》、《七个心理寓言》、《心灵的七种兵器》、《为何越爱越孤独》、《梦知道答案》、《解读绝望》等心理书籍。

 

武志红看上去若有所思。前一晚,他做了一个梦:无数人在一列火车上,每个人都要完成至少一件事,完成了,下次再乘这列火车就不必做相同的事了。这些事有的艰难,有的简单,可多数人都觉得苦,想推掉。火车上,武志红兴致勃勃,听到任何一件要求被完成的事,都想了解它并想尝试去做。对他而言,火车即人生,事即人的使命,而这样的态度,也真是很有意思。

梦醒了。武志红作为自己梦的观察者在思考,人生有没有下车的一天,抑或他所要完成的使命,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尽头?梦醒了,武志红对自我的思考一直在延续。

武志红在2012年最大的收获同样是自己的三个梦境。先是高中同学聚会;再是对妻子说”我要去新疆“;第三个梦里,“世界是有毒的”武志红在反复思考这些梦。思考不可能有确切答案,或者,武志红和他的梦永远处于这种相互思考的状态。但从梦里,武志红却收获了一份惊喜——嗨,我看到你了。

抑郁症

武志红毕业于北京大学临床心理学专业,现在是一名专业心理咨询师。在为别人咨询心理问题之前,自己曾是一位”暗无天日“的抑郁症患者。

在北大读研究生二年级时,武志红陷入了严重的抑郁状态。“抑郁原因很老套,我失恋了”。抑郁后果很严重,每天沉思、睡觉,两年间,学业荒废了,什么事都没有做,对任何事既无兴趣也毫不关心。走在北大校门口,还因为形象太过邋遢被校警要求查验身份证。

从研二到申请读“研四”,武志红昏天暗地地过了两年。研三和研四期间的暑假,抑郁状态逐渐好了起来,一种轻度兴奋代替了持续已久的抑郁,沉默已久的武志红转而成为“爱说话且言语精彩”的话匣子。在班上所有的同学早已开始做着与自身专业并无关系的工作时,武志红开始享受与“心理”斗智斗勇的状态,也决定成为一名“专司其职“的心理咨询师。

而武志红自身的转变,“并不是治愈,仅仅是好转,心理病理学专业术语叫做‘躁狂抑郁症’”。美国当代心理治疗师、百万册畅销书作家托马斯·摩尔将此称作,每个人都有“灵魂的黑夜”。崔永元则在自己的黑夜发明了一个词,“微笑型抑郁”。武志红则在与内在自我“做斗争”的过程,找到了治疗之道——打破固有逻辑所认为的“抑郁是不好的,必须减轻甚至消灭”。相反,他领悟了印度哲人克里希那穆提所言,“一切问题源自我们拒绝接受真相”。武志红开始接纳抑郁,不再把它当作敌人,而是试图理解它,和它相处。从“反相”的泥潭中一点点往外走,居然进一步发现,抑郁还可以供给心灵养料,提供不可思议的力量。而抑郁的原因,也根本不是“失恋”那么简单。“失恋”是表象,根源在于自己。

绝望婴儿

十年后,武志红将根源的答案归结为四个字,“绝望婴儿”。”许多人抑郁的根,是可怕的孤寂。为了对抗孤寂,会发展出许多策略,绝不正经的幽默,是常见的策略。金·凯瑞的电影《变相怪杰》,表现了这一策略。不郑重看待任何事,于是任何事都构不成伤害,但情感也不能流进内心了。多少人,一认真,就紧张,必须带着玩笑的态度,才能保持虚假的镇定。“这样的人现在并不少见,而为什么会这样?武志红说,“我到去年才发现,自己内心住着一个‘绝望婴儿’”。

在传统家庭里长大,中国式父母一方面是过度担心和放纵,一方面是过度控制和限制。换句话说,武志红心里的“绝望婴儿”来自中国式成长,“父母给孩子过度满足。比如,原本想喝一百块的茶,父母给了一千块的。孩子被‘过度满足’了,与此同时,父母又给孩子一种想法,对‘一千块’的需要有罪。有这种需要就不是一个好人。”进而,造就出了绝望的武志红。

武志红并不接受、甚至反对以“服从”、“听话”和“成功”为标准的中国传统式“望子成龙”教育方式。从陷入抑郁症至好转,武志红的转变是在内心里卸下父母的包袱,将自己还原为一个不带任何定语的小孩,然后观察自我,与自我对话,认知自我。在北大心理学专业的学习“都未学到其精髓,别说精髓,甚至都未入门”,武志红对心理学的认知恰好源于由抑郁而来的自我认知。在“自我锤炼”的十年里,武志红借用西方现代心理学理论表述了这样一个概念,孩子的成长在于能否成为“一个健康的人”,而健康则在于是否拥有“健全的自我”。中国式父母,至今却很难意识到,“每个孩子从一开始就是独立的灵魂”。

武志红“自我锤炼”的另一种方式还在于“为成为一个人而阅读”。读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时,武志红正处于持续了两年的抑郁症好转时。渡边的故事让武志红拥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我内心里很多条本来乱成一团的河流,突然融会贯通汇聚成了一个湖泊。“另一位日本小说家太宰治在小说《人格失格》中曾写到,“别人寥寥数语的责备,对我如晴天霹雳。”而别人随便一个批评,也曾让武志红的自信在瞬间破碎。武志红对这个“意象”进行了自我还原,一个小球在追着一个大球转,小球一刻都不敢放松,生怕一不留意,大球就不见了。大球就是他的妈妈,而小球就是他自己。一个人之所以对别人的反应极度在意,都是因为,对方好的反应,会让他有短暂的存在感,对方坏的反应,会让他的存在感瞬间崩毁。显然,无论是与内在的自我对话,还是用内在自我与别人对话,武志红将他的直接认知和间接认识重合在一起,正如波兰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所言:若想懂得别人的故事,首先要懂得自己。不过,懂得自己,是一条很长的路,永远都在路上。

心理师

作为专业心理师,武志红认为他自己以及社会人所面临的困惑和问题,表面看来都是与恋人、身边人和父母的关系问题,实则,是自我认知的问题。“健全自我是拥有真自我,以‘我’的感受为范围,以‘我自己’的想法构建。而在中国,人从小被父母教育要听话,要做一个‘好人’。我们的传统里,正常人就是好人,好人却往往意味着假自我。”“假自我”便是生活和心理困惑的开始。问题的解决之道则是,“当一个人开始从方方面面了解和明白自己,就不会轻易归罪于恋人、身边人和父母。“

对于如何自我认知,武志红落脚点在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客体关系理论。

在北京大学心理学系读本科和研究生时,武志红很迷恋人本主义,尤其喜欢美国人本主义心理学家和教育学家卡尔·罗杰斯。罗杰斯对现代心理学的贡献主要在于他对人格自我理论的提出,并创立一种叫“人际关系哲学”的心理治疗观。武志红一度从中看到了人性的美好,“一种暖暖的感觉在心里扬起,对人性怀有信心”,而对于弗洛伊德,“尽管我喜欢他对人性洞若观火的觉察力,但从内心里有些排斥”,“太阴暗了,什么泛性论,什么童年决定论……太消极太晦暗了。”武志红并不喜欢。

对弗洛伊德“阴暗性”的抵抗,在现在的武志红看来,就是当时没有“自知力”——“有没有自知力是一个人心理健康与否的主要标准,没有自知力的人,即表面上认为自己毫无问题的人,其实问题最为严重。”

在中国传统语系里,孔子将人的认识对比力分四个层次,“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这同样是强调自知力的重要性。武志红的“自知力”,正是借用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引出自我感受,不肯定或者否定,不谈论对与错,只是用一种纯粹的感受,引导自己感知自己的问题出自哪里。

而无论东西方,在武志红看来,都是“困而学之”。有问题就去感知和接纳。“而人生的修行,是没有遇到实质问题,仍然寻找自己的真理。修行就是一种自我实现,是必生的东西,没有尽头。”

 

[对话武志红]

认识自己是最值的事

记者:西方心理学流派众多,为什么选择弗洛伊德作为你心理学研究和咨询的主体?

武志红:人本主义、行为主义和精神分析是西方传统心理学的三大流派,这三者中,行为主义自始至终让我很排斥,而人本主义和精神分析则在我慢慢形成自知力的过程中发生了转变。也许最忠实的人本主义信徒会说,人本主义就是真理,而最忠实的精神分析信徒会说,弗洛伊德就是答案。但我的经验显示,对什么有感觉就学什么,那时候真是事半功倍,如果我没有内心的转变,从潜意识上成为“弗洛伊德的使者”,从一开始就硬去学习运用精神分析,那就事倍功半了。

记者:就你自己而言,对心理学最深的触及点在哪里?

武志红:必须摆明的观点是:认识自己是最值的事。如同在我最抑郁的两年里,感觉自己内心破碎不堪,人生也很不幸,如何破解?两点很重要。第一是认识自己;第二点是在一个有爱与接纳的环境中认识自己,至少,有一个爱与接纳自己的人。少数极其不幸的人,可单独完成自我认识,但大多数人需要在温暖中认识自己。专业的心理帮助当然有所作用,而更重要的是,在生活中寻找温暖和认同。

记者:提及生活中的温暖,“负能量”既是它的一件“破外衣”,也是当下社会的高频词,你对其持什么态度?

武志红:德国心灵成长导师埃克哈特·托利在《当下的力量》一书中写过,“当你深深地扎根于你的体内时,成为你思维的观察者,你会很容易进入当下。不管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任何事情都不会动摇你。”当我们遇到挑战的时候,很容易焦虑或难受,进而将注意力放在外面,试图抓住一些什么东西,希望这些外在资源能帮助我们去面对暂时似乎超出了自我应对能力的挑战。然而,我们越这样做,就越容易感觉到失控。对个人来说,这就是负能量。社会的负能量也同样如此,就是一种失控的总和。负能量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从心理学来说,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先去和自己的内在取得连接,找到自己的重心,然后带着这种连接去考虑问题。这时,或许还会做出和以前同样的选择,但因为有了和自己内在的连接,无论做什么选择都是踏实的。对待负能量,与其抵触,不如与之共处。

记者:中国传统自古讲究和提倡“自我修为”,与西方心理学相比,有何不同?

武志红:最大的不同在于西方心理学不倾向于规范和压抑人的想法。西方现代心理学的弊端是会带有侵略性,但不会要求将目标设定为做一个圣人。就如曾国藩是中国传统社会的楷模代表,他规行矩步,一日三省,省到最后不知道自己是谁。在我看来,岳飞的死是中国历史最伟大的转折,他是个完美的人,但为了忠孝两全,把自己的欲望全灭了。做人怎么可能没有欲望。在人性的修为上,我也在路上,每个人在路上。而最简单的做法是,每天安静十五分钟,安静待这么一会儿,观察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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