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大沽口之战 僧格林沁的成败萧何

1859年,第二次入侵天津大沽口的英法舰队虽然还装备着传统的木制帆船战舰,但已配置了蒸汽动力装置,其武器和训练相对于落后的清朝守军,依旧有着明显的优势。但此役的胜利者,不是熟悉海战的英国远东分舰队司令霍布,而是来自蒙古草原的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这证明了弱者获胜的可能性,遗憾的是,无论清廷和他自己都未能够从中获取更多的价值。

1853年,英法联军舰队在俄罗斯第聂伯河口炮轰金伯恩炮台,法国首次出动了覆有铁甲的平底战舰,世界海军自此由风帆战舰进入了铁甲舰时代。数年后的远东,1859年,第二次入侵天津大沽口的英法舰队虽然还装备着传统的木制帆船战舰,但已配置了蒸汽动力装置,其武器和训练相对于落后的清朝守军,依旧有着明显的优势。但此役的胜利者,不是熟悉海战的英国远东分舰队司令霍布,而是来自蒙古草原的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这证明了弱者获胜的可能性,遗憾的是,无论清廷和他自己都未能够从中获取更多的价值。


海防困境
1858年8月,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再一次来到了大沽口。

17年前的冬天,他曾作为御前大臣专程来到大沽北塘巡视,当时驻防的是陕西提督胡超,校阅的是陕西故原兵丁。这些陕西兵士留给僧格林沁的印象是“人各精健,技亦娴熟”。在今天看来,这评语若不是过誉,也起码有自壮军威之嫌。自康乾时代八旗军彻底腐朽以来,清廷不断建立新军队,仍摆脱不了应急初期锐气稍长,后再急速溃散的轮回。僧格林沁是清廷的新锐力量之一,亦不得不采用从各地临时招募军队的应急之策。这种使用客兵的策略从明代便开始大规模采用,至清末仍绵延不绝。其背后,是系统训练的缺位。倘若当真“人各精健,技亦娴熟”,僧格林沁大人也不必命北塘守将石玉生就近招募打雁的水民补充兵力了。


史载临时招募的20名水民在射击表演中弹无虚发,这让僧格林沁非常高兴。他进而设计出一套火攻的计划,即以水民驾驶连排小船,满载硫磺、柴草等引火物,在夜间接近敌舰,先用火砖抛投,再以船撞击。僧格林沁认为,如果焚毁大船数条,就能使敌军思退。三国时代的战法,且不说能否奏效,首先反映出清军战力的拼凑和战术之原始。不过僧格林沁明白,胜负的关键,仍在于他当年经营的炮台,此时已被第一次大沽之战得胜的英军破坏。1858年清军在第一次大沽之战战败并非僧格林沁的责任,守将无能、皇帝昏庸,大沽口只是1840年以来天朝帝国浑身破绽中的一个窟窿。

另一方, 英国皇家海军, 1829年便在退役的“卓越”号军舰上建立炮术学校。其背后的理念,是要建立并永久保持一支训练有素的海军。受训的士兵不仅要在民间船舶,还须在海军舰艇上服役一个固定年限。时间的磨砺为其战斗力奠定了基础。一位年轻的海员,自15岁就开始接受训练,从结绳到帆具,一整套新兵训练课目,一百多年后的今天也并没有太大变化,当时或许还要更加严苛些。不知僧格林沁对此了解多少,但他至少清楚,自己第二次来到大沽,定会再面临一战。他能做的准备,除了重修炮台,再次临时聚集全国精锐应急,还必须令这些实际上的乌合之众更加具有战斗力。

对手的实力,僧格林沁何尝不知。他对属下表示,英军生性凶狠,作战有进无退,惟有弹无虚发才能制胜。而大沽的实力,他自然也心中有数。在他主持的火炮实弹射击抽查中,32门大小火炮,发射实弹52发,正中靶心的不过18枚。瞄准静止且没有抵抗的靶船尚且如此,何况能够发炮且行驶中的战舰?1842年鸦片战争后被遣戍伊犁的林则徐便曾总结,中英双方火炮射速有别,除了因为英军火炮射程远超清军,双方在训练上差距巨大也是原因之一。

大沽布防

对一个没有有效海军的国度而言,海岸的防御是勉为其难的工程。战舰一日航行数百里,而在漫长的海岸线上处处布防几乎绝无可能。

今日的大沽炮台已在距海岸线数公里以外,但驱车向北,北塘一带的盐池依旧面积可观。1858年的大沽炮台周边,是苦寒的荒滩。战旗被海风撕扯,远离家乡的炮手们只得在炮台下的窝棚中居住。五天一班的轮换,不过是能够到附近村子的兵房休整几天。一旦大雪纷飞,海潮上涨,炮台即成为泥泞海滩上的孤岛。英军不知何时会来,战事更不知何时重启。


这些炮手,是僧格林沁调集的京城火器营和健锐营的精锐,还有吉林、黑龙江、绥远和直隶北部的骑兵。炮台可以增拨银两建造,训练有素的炮手却难求。如何令这些来自千里之外的兵士在荒滩苦水中安心,僧格林沁的做法是赏罚分明:一方面提高守军的待遇,风大浪高时实弹射击,凡能中靶的一律赏银二两;另一方面,若是训练不力,则将施以严苛的处罚。僧格林沁还动员民团在滨海区域严密监视,因他知若非本地人很难对大沽复杂的水文和地形有所了解。而在洋人的贿赂下,又常有人出卖情报。他甚至亲自试验用大松木连接铁链封锁白河河口,阻拦英军舰船像上次一样借此从炮台后方登陆,令得守军腹背受敌。

积极布防的背后,透露的是僧格林沁誓死一战的决心。第一次大沽之战,南北共有4座炮台,守军3000余人,数倍于英法联军,却因为守将的无能和怯战仅仅抵抗了2个多小时便落败。来自科尔沁的僧格林沁一生不论功过,至少称得上清廷的勇士。他决意仍在被毁的炮台原址上重修,且新炮台更高更厚;遍访周边,遍问民情,布防周密,可见绝非有勇无谋之辈。重修的炮台共有6座,北岸和南岸各3座。南面3座呈西北-东南布局,北面则是东西布局。塘沽跨海大桥南边不远就是保存最完整的“威”字号南炮台遗址所在,也是当年的白河(今称海河)入海口。附近可见另两座炮台较为明显的遗迹,各自相距300米左右;北岸的炮台虽荡然无存,位置应是在海河对岸和天津新港最里处。以清军当年约1000米的火炮射程,恰恰划定了大沽海口的范围。僧格林沁设计的炮台位置,炮口正对着海河入海的方向。炮台前有矮墙,墙前有三道壕沟,登陆者即便渗透到相邻两座炮台之间,也处在轻武器的射程之内。

大沽和大沽以北的北塘,惟有一条石路通往塘沽,再延伸至天津和北京。在没有现代路上交通的时代,水路一直是西方人青睐的捷径。1730年出使中国的俄国人萨瓦就曾在给沙皇的秘密报告中指出,可以经天津沿白河接近北京。从军事地形上看,如果攻克大沽,沿白河而上,便可在有大路的城镇登陆,从而避免在海滩和盐塘跋涉。守住大沽口,便遏制住了入侵者进入天津和北京的可能。僧格林沁的布防确是抓住了要害。



白河炮火
当英法联军拒绝清军的请求,强行将舰船驶入白河河口时,桅杆上观测兵的望远镜中找不到一兵一卒和火炮的踪影。英军司令霍布虽然意识到中国军队一定会抵抗,但面对空荡荡的炮台也感迷惑。

第一次大沽之战清军之所以失利,一个重要原因是害怕先开火背负引发战争的罪名,以至英军在未遭遇任何抵抗的情况下轻易占据了有利地形。僧格林沁并非是不懂政治的莽夫,在战前便想到一计,以3条以上敌舰越过白河河口外拦江沙作为敌方已经宣战,可以开炮的硬性要求奏报咸丰帝,得到了许可。为了使英军生轻敌之心,僧格林沁要求所有炮台和围墙上不准一个兵士露头,所有火炮用帘子遮掩,白天不打旗,晚上绝更鼓。1859年6月23日夜,联军开始破坏大沽河口的拦河铁链,13艘军舰驶入大沽拦江沙内,目标是:天津-北京。首先要过的,自然是火炮这一关。

前次大沽战后,炮台上的大炮不是被掳走便被毁坏。新装备的,是僧格林沁紧急从京局和通州局购置的铜铁大炮。南北6座炮台上,共安装有大小火炮60门,包括2门5000斤、2门12000斤、9门10000斤的铜炮,和从西方进口的23门铁炮。清廷自行制造的大炮虽有的重达万斤,但和康熙时代相比不但技术毫无进步,工艺也粗糙,射击程序繁杂,射速极慢,移动和瞄准困难,要击中移动中的军舰,实属不易。但此时中英两军的火器还在同一量级,均为青铜和黄铜所制,都还没有脱离沿用自17世纪的前装滑膛炮系统,使用的也都是黑火药。同样技术层面的背后,英法军队的火器和火药质量却是中方无法企及的。鸦片战争前后,英军的火炮已经大规模采用车床切削,内膛精度和气密性大大提高,射程远超清军大炮。在黑火药制造方面,英国在火药提纯、粉碎等工艺上早已采用机械生产,炮弹最重达68磅,不但射程远,而且便于储藏。反观清军火炮虽然炮身庞大,炮弹却较轻, 一般三至十余斤,重也不过十六七斤。

战前,中方官员曾登上英国军舰谈判,观察到英国人用棉被覆盖战舰侧舷内侧。只消作战时喷水,即便被中方炮弹击中,也不会造成太大损毁。中方的炮台也放弃了过去用砖包的做法,转而以三合土夯实。垛口后方的火炮顶端则用木料和夯制的三合土覆盖。如此则被炮弹击中后,不会激起砖石碎片增加杀伤。

当霍布的舰队驶入白河河口,双方都进入了对方的射程以内。白烟起处,战端终于开启。

大沽口甚为开阔,南北两岸的炮台火力设置又能相互重叠。英法舰队所处的位置刚好正对清军炮口,占据地形优势的清军突然发射猛烈炮火,“各营大小炮位,环轰叠击,击损夷船多只,不能行走,余船皆竖白旗,起碇下驶。”这是诈降,未受损的英法军舰虽然竖起了白旗,但不过是起锚退到被击伤的己方船只后面,仍在继续开炮。以过去的战绩和经验,霍布本以为中国人的心理极易受初战失利的影响,摧毁那些不堪一击的炮台也是弹指间的事。也许换一个守将,一切都将在霍布的意料之内,但这次是强硬的僧格林沁,而且,他已提早加固的炮台,并在外侧增设了围墙。英军非但没能摧毁炮台,反而在匆促中,旗舰舰长拉桑上尉中弹阵亡,霍布自己也身受重伤。

交火竟日,到下午4时,13艘联军参战舰艇几乎全部受损,旗舰更完全毁坏。这一切都在停泊于外海的美、俄等国军舰的监视下发生,以一天的苦战竟不能制服公认极其落后的对手,这对霍布而言是种耻辱。得知霍布受伤,美国远东舰队司令达迪纳专程乘坐快艇进入战场“探望”,返回时他的快艇也遭到了清军炮火的轰击,副舰长阵亡。达迪纳认为英国人“已经无法逃脱并退出这场绝望的战斗”,但受伤的霍布似乎无法在他国舰队面前接受失败的战局。主将的暴怒终于给英法士兵带来了悲剧。5时,霍布下令全面登陆作战。上千联军陆战队在英国勒蒙上校的率领下,乘坐各种帆船和舢板在大沽河口的拦江铁链前集结登陆,目标是南岸的炮台。

死亡登陆
霍布是个经验丰富的军人,他很清楚,即便清军的伤亡更大,仅凭炮弹是不能占领炮台的,尤其清廷守军并未显现崩溃迹象。他还有另一项作战手段。英军当时已使用了击发式滑膛炮,射程300米,射速每分钟3至4发。只要进入射角有限的火炮盲区,这些新式步枪将大量杀伤那些脆弱而珍贵的中国炮手。不过,也许是防御者的顽强赢得了上天的眷顾,大沽口外为半日潮,当联军开始登陆时,大海退潮了。从白河河道到炮台虽然只有500米左右的距离,但这里不是迷人的沙滩,而是淤泥遍布的滩涂。从小船登陆后的英法士兵们发现,前方面对的是有9层夯土围墙保护的炮台,围墙前遍布竹签,再辅以3道壕沟。他们已有所准备,试图以携带的木梯越过壕沟登上围墙。但在双方对轰的炮火中,只得在海滩的芦苇地上匍匐。当极少数英勇者爬到第一道壕沟边,滑膛枪内已塞满了泥浆,不能够开火,云梯也大多折断,无法越过壕沟,更不必说登上围墙。

僧格林沁调集火器营的抬枪队和鸟枪队增援,射杀登陆后陷于泥泞的联军陆战队士兵。守军的鸟枪虽然射程不出百米,抬枪的射程也不过300米,但对深陷泥潭的联军来说已是致命的杀器。夜幕降临,清军仅借助发射火弹和喷筒时的火光,在没有一丝光亮时则发射排枪。黑暗中的恐惧和伤亡,终于成为压倒联军的最后一根稻草。唯有在撤退时,夜幕才成为了入侵者的庇佑。幸存的陆战队员丢弃了四十余支步枪和上百具尸体后逃上了小船,返回舰艇。霍布不得不当夜将舰艇撤至外海,之后返回了南方海域。据战后清军统计,此战伤亡仅仅32人,守军的实力可说毫发无损。

有人说,在那个技术大发展的年代,保守的英国皇家海军所幸没有遇到更加强大的对手。这或许是事实,但僧格林沁毕竟赢得了铁甲舰时代的首次海防胜利。英法联军的轻敌给了守军机会,更主要的,由于防卫充分,战略得当,守军虽在火力上处于下风,坚固的炮台设置和强化的训练却提供了充分的弥补。但,没有让联军成功登陆,这才是胜败的根本关窍。

僧格林沁虽胜,却并不明白获胜的原因。整整一年后,他还以为同样的防卫足以御敌,更低估了英法军队大规模报复的力度。他完全忘记了,联军真正的败退是在海滩,而不是海洋上,所以才会改变战略,让英法联军登陆,再以马队围剿。这一次,陷在北塘的泥泞中的,是僧格林沁的马队。很快,大沽各炮台便被英法军队次第包抄,全部沦陷。这结局或许如同上一次的胜利一样,都在僧格林沁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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