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新:当普通人不再作为数字参与历史

到了今天,我们经常说看到了各种人群内在的分裂,不要忘了,这说明我们都参与历史了,我们都在说话,我们不再是简单的承受者,我们是创造者。这是人类史上没有过的。

罗新发现,最特殊的墓主都是女性。拥有墓志的男性,往往也会出现在普通的传世文献里,甚至得到浓墨重彩的描画,而女性名字在传统文献里极少。

(本文首发于2022年9月8日《南方周末》)

责任编辑:李慕琰

王钟儿本是南朝刘宋人,因南北战争,被掳掠到北魏平城做了宫女,后来又被迫出家,成为比丘尼。罗新透过一方墓志,以王钟儿的目光重新回望北魏中期的宫廷政治。 (视觉中国/图)

2020年春天,历史学者罗新开始在北大办公室外的院子里鼓捣园艺,栽种各种疏密错落的植物,特意不事修剪,保留原始野性的风格。

他的近作《亮亮柴与狐狸火》,写自己初中在山里见过一次“亮亮柴”——半截散发出蓝绿微光的老朽树根。他钻入茫茫史料,找到了清代塞外和内地的相关材料,也发现更早的时代对此的记载,最后在欧陆古人对“狐狸火”的生物学研究中揭开了枯木发光的秘密。

在罗新身上,历史学似乎远超出职业的范围,衍生为他体察世界的视角。

他认为历史学者不能只读历史书,什么都要读,他自己最喜欢拉美小说,还有古代的诗文集。很多时候,读诗文没有任何研究目的,只是“在里面找好玩的东西”。“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为缁”,陆机这联诗好在“真实的对生活经验的记录”,罗新想起自己读研时骑单车到清华送信,同样是一身白衣被尘染黑,“化为缁”。

罗新最初学的是中文,后来转攻历史,他解释为偶然,“我本来很想当个作家,后来发现我不会编故事,所以就放弃了”。大学毕业后,他回到家乡湖北,在地方志办公室工作了三年,把湖北明清时期的地方志读过一遍,遇到明代方志里难懂之处,只好找出《明史》来读,如此踏进了历史的大门。

他也爱追剧,追了几十年,爱看《指环王》《权力的游戏》这类世界观设定完整而宏大的作品。作为历史研究者,他特别关注“时空是怎么安排的,内部有没有重大的bug(漏洞)”。

他宁愿看那些和自己熟悉的文化、语言相距更远的影视剧,多年来,他第一次看国产电影,是在太太的逼迫下去看《隐入尘烟》。年轻时他很喜欢河西走廊,这个西北乡村的故事让他触动。他相信这部电影有一个重要意义,说出来“怕人家做电影批评的要笑话死”:它有民族志的价值。那些绿洲、沙漠、水渠,是河西走廊特有的景象,镜头里四季流转,人物建房、种地,生活状态随之改变,“这些记录简直就像民族志,真的是很伟大”。

按照中国传统算法,罗新已至耳顺之年。过去几年,他写的作品更多面向普通读者,因为若只面向专业研究者写作,有时会心有不甘。他曾半开玩笑说,要对着同行大声说话,让普通读者也听见。同时满足两个读者群的需要,是其中最大的难点。

写北魏宫女王钟儿的故事,他冒出这个念头已有多年,2020年新学期开始,他终于提起了笔。起初他以为能迅速写完,渐渐发现没那么容易,如同种花,种上了,要等好久才会开。经过三个春天断续的写作,《漫长的余生:一个北魏宫女和她的时代》一书写成,于2022年7月出版。

他自我拷问这本书是否具有学科的意义,“讲述王钟儿的故事,谈不上太多的文献考订、史事分析或史学解释,无法紧贴某一两个备受关注的学科性主题,因此很难说是一项研究。”

但在后记中,罗新写道,“这个故事值得讲述,因为主人公在任何意义上都是弱者和边缘人,而关心弱者、为边缘人发声,不正是当下历史学人的重要责任吗?”

正史上没有名字的人

462年,24岁的王钟儿嫁到了悬瓠,这座城,秋天出产颇负盛名的板栗,也是刘宋淮西边境的要塞。四年后,刘宋争夺皇位引发的内战演变为外战,悬瓠并入北魏版图。本来,王钟儿仍可以留在故园,但降魏的刺史常珍奇再度叛变,在北魏对常珍奇的讨伐战役中,王钟儿被俘入北,此时她年已三十。

王钟儿活了86岁,人生后半近三分之二的时间在北魏都城平城(今山西大同)度过,身份由宫女再变而为比丘尼(佛教指出家的女性)。这是一个在正史上没有名字的人,却由于意外参与宣武帝、孝明帝两代皇帝的抚养,在死后得以被一方墓志记录。

正是透过短短几百字的墓志,罗新意识到其中蕴藏着一个普通人不同寻常的命运。

和史景迁的《王氏之死》类似,《漫长的余生》同样致力于书写历史中具体微观的个人。但相较于前者在明清历史中爬梳,北魏时期的材料更为匮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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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奎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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