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塔基亚,一场2300年的告别

地震不仅夷平了有形的建筑,它也给社会结构、族群心态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些把不同国家、种族、宗教的人连接起来的,本来就脆弱的丝带,在2月6日的地动山摇中被扯断了,而被这些丝带缠绕起来的家庭记忆、旅行者记忆、社区历史记忆和国家文明记忆也都散落一地,一如当地人所说,安塔基亚不复存在。

(本文首发于2023年2月16日《南方周末》)

责任编辑:杨嘉敏

土耳其东南部发生世纪大地震后,曾经和我一起前往地震灾区之一哈塔伊省的陈丹燕老师回忆起该省省会安塔基亚,她说:“这里有世界上最完备的马赛克拼贴画博物馆,这里有世界上第一条有街灯的大道,这里是第一桶橄榄油出发去罗马帝国的港口,这里也是这次地震的发生地。那个由奥斯曼帝国时期的肥皂厂改建的小酒店还好吗?那个我学过做斋月面包的小面包店还好吗?那个山里圣彼得的教堂遗址还在吗?”

陈老师问的这些地方都坐落在安塔基亚库土卢旭街(Kurtuluş Caddesi),这条街自其还是古罗马第三大城市时代就是城中最繁华的街道。这个肥皂厂改建的小酒店叫Savon Hotel,我开始为陈老师打听那家她心心念念的酒店的下落。这栋建于1860年的Savon酒店是典型的“叙利亚房子”:它呈四合院样式,我对它那个带着喷泉的宽敞庭院印象良深,四周沿墙种着橄榄树,三角梅沿着墙壁有力地攀升开花,还有高挑的棕榈树随风微微摇曳,这是地中海遇见阿拉伯的风情。

可惜我没有给陈老师带来好消息,《纽约时报》的记者采访到了酒店的主人,41岁的卡曾姆·库赛伊瑞(Kazim Kuseyri),他对记者说,“安塔基亚不复存在”(No more Antakya),这位当地最负盛名的老酒店的主人目前睡在车里,幸好自家酒店的庭院有足够的停车位。包括他的亲戚、员工和员工的亲戚在内的25人,目前都睡在这个“汽车旅馆”里。

当我2017年第一次下榻该酒店时,来自联合国难民署的白色丰田越野车也停在那里,联合国机构租用该酒店作为办公场所。酒店主人当时应该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也有一天沦为了无家可归的难民。伤心欲绝的卡曾姆说他已经没有继续生活在哈塔伊的任何理由,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很快,我从社交媒体上看到越来越多的来自库土卢旭街的视频,不管是无人机的平稳航拍,还是路人喘着粗气用手机摇晃的镜头呈现的街景,都好像一场惨烈空战才能造成的满目疮痍。陈老师学做斋月面包的小面包店被深埋地下。有个老伯在大街的废墟前徘徊,他的手上有一个折叠起来的白色袋子,他说这个袋子将用来装他的兄弟、侄子和他们两人的妻子。

那天唯一可以告慰陈老师的好消息是,圣彼得教堂安好无损。毕竟它深藏在岩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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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在安塔基亚,那次和陈老师旅行的最后一天夜晚,我们走在回酒店的路上。这条曾经沿路都是罗马柱的大街,在两千年前叫做希律王和提比略大道,它在罗马帝国的年代,宽敞的街道被世界上最早的街灯照得敞亮,现在就好像中国四线小城的马路,阿拉伯血统的脸和我们频频擦肩而过。我们差点被人行道上一部直径一米的面粉搅拌器绊倒,显然这里的居民共用这个巨型搅拌机,然后把自家的面团送到附近面包房的公共烤箱里进行烘焙。店面橱窗破落,但可以看出法属叙利亚建筑的西洋气派。

整个城市弥漫着某种半个世纪前的中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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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bem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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