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培军 | 海明威《永别了武器》中的一处谈话

这也就是我们所知的“空谷足音”一语的来历。我猜想有很多用过这个成语的人,并没读过《庄子》,只是随人而用,于其中所涉的人类的深刻心理,并不了然,所以每至于误用了。我不知道后来还有谁的文字,比这个写得更好,《庄子》的文字固是散文,但其精神则纯乎是诗的,比唐诗更富诗意。

责任编辑:刘小磊

海明威。

海明威。

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中,有一处写亨利(Frederic Henry)——也就是小说中的“我”——和年老的格雷菲伯爵(Count Greffi)的谈话:

“啊,我始终是健康的,可我一天天老啦。我现在能察觉到老年的迹象了。”“我不相信。”“是的。您想知道一个例子吗?我一向训练自己,但现在我发现,在我感到疲倦的时候讲意大利语就容易得多。所以我一定是越来越老了。”“咱们可以讲意大利语。我也有点累了。”“啊,可是你累的时候,讲英语对您会容易些。”(汤永宽译本,浙江文艺出版社221-222页。原文为:“‘Oh,I am always well. But I am getting old. I detect signs of age now.’‘I can't believe it.’‘Yes. Do you want to know one? It is easier for me to talk Italian. I discipline myself but I find when I am tired that it is so much easier to talk Italian. So I know I must be getting old.’‘We could talk Italian. I am a little tired,too.’‘Oh, but when you are tired it will be easier for you to talk English.’”据1935年本,p.200)

按,“训练自己”译得颇费解,其实可译作“自律”。另外还漏了一句,就是:“对我来说,说意大利语更容易了”(It is easier for me to talk Italian)。这句实在很要紧。格雷菲伯爵是米兰人,意大利语是他的母语,但他平时精力好,刻意不去说母语,及至年老精力差了,就觉得说母语是容易的了。所谓“老年的迹象”(signs of age),就是指的这个。这也就是宋人陈师道的诗“老形已具臂膝痛”的“老形”。钱锺书《围城》写曹元朗为苏小姐念诗:“元朗摊开扇子,高声念了一遍,音调又像和尚施食,又像戏子说白。鸿渐一字没听出来,因为人哼诗跟临死呓语二者都用乡音。”哼诗用乡音,也许是老辈人的习惯,但“临死呓语”是乡音,则是所谓的“人穷则返本”。那也是因为精力衰散所致。《容安馆札记》第四十三则读德国语言学家卡尔·福斯勒(Karl Vossler)的《文明中的语言精神》(The Spirit of Language in Civilization),有一节说:

按《广阳杂记》卷一云:“大兄云:满洲掳去汉人子女年幼者,习满语纯熟,与真女直无别。至老年,乡音渐出矣,虽操满语,其音则土,百不遗一云。予谓人至晚年,渐归根本,此中有至理。予十九岁去乡井,寓吴下三十年,自忘为北产。丙辰之秋,大病几死,少愈,所思者皆北味,梦寐中所见境界,无非北方幼时熟游之地。”日本原公道《先哲丛谈》卷二:“朱舜水归化历年所,能倭语,然及其病革也,遂复乡语,则侍人不能了解。”盖穷则返本,病危、年老、妇人免身皆存在主义所谓 Nu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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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吴依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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