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善”强于真恶

现实中的动物保护,混合着为动物谋福利和为人谋权利。反对活熊取胆,一方面是不想让熊受苦;另一方面也不想让人受苦,管子插入熊体的图像令人不舒服。所以无论从保护人的角度还是从保护熊的角度,反对活熊取胆都有充分的理由。

我反对把调子唱得太低,不仅仅是针对动物保护。有些人把一切“有限的好”都说成是虚伪,而乐见一切“普遍的坏”

在我小时候,男孩子们喜欢折磨小动物来取乐,撕下苍蝇的翅膀看它爬行,在地下室里掏出刚出生的小老鼠用打火机烫……若有人抓住性情凶猛的小生灵,比如马蜂之类来折磨,还是“勇敢”的象征,当有女生在场时,那些小动物会更加倒霉。

四川成都的黑熊保护基地,来自英国的医生为黑熊进行治疗手术 (郭广宇/图)

我几乎没干过此类事情,也尽量不去看别人动手,倒不是对那只苍蝇或小老鼠心生怜悯,而是那种场面会令我产生强烈的不适感,条件反射地想躲避。小时候,这种躲避被周围的人们以“胆小”来定义。

后来才知道,看到伤害动物的行为产生不适心理是人的本能,反应程度因人而异。对动物的伤害投射到自身,让人产生自己被伤害的感觉。越是和人亲近的动物受伤害,投射越是强烈。所以养猫养狗的人特别见不得虐猫虐狗,看着难受啊!

正因如此,虽然我讨厌宠物,对吃狗肉亦无反感,但绝对不会故意把大快朵颐吃狗肉的照片贴给爱狗人士看——像微博上一些“反对拦路救狗”的人所做的那样。在我看来,双方激辩“拦路救狗”时贴出吃狗肉的照片,好比在别人办丧事时放鞭炮,虽不犯法,但着实“缺德”。

可惜的是,爱狗人士有强烈的情感,却未必有优秀的辩才,差一些的,在对方质问“你吃猪肉吗”的时候,就结结巴巴;好一些的,勉强接一句“因为狗是人类的朋友”。每当看到辩论里蹦出这类话,我都在心里暗自叹息“笨”,你何不直接说“因为狗是我的朋友,看到它受伤害我难过”——这没有什么可羞耻的吧?

相当多保护动物的行为,其实是保护人,保护人免于心理不适。人有吃狗肉的权利,也有免于心理不适的权利,这两种权利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谁也别太振振有词,觉得自己的偏好更天经地义。

保护动物并不总是等同于保护人,人还有慈悲之心——己所不欲,勿施于动物。这种保护不会将动物分为三六九等按亲疏远近来区别对待,佛教就是这种主张。

现实中的动物保护,混合着为动物谋福利和为人谋权利。反对活熊取胆,一方面是不想让熊受苦;另一方面也不想让人受苦,管子插入熊体的图像令人不舒服。

所以无论从保护人的角度还是从保护熊的角度,反对活熊取胆都有充分的理由。

有人会说,让人免于不适是为了保护人,得到熊胆的功效难道不是为了保护人?为了人的利益可以杀猪,基于同样的理由为什么不可以取熊胆?

如果熊胆对人的价值真的很大,那么这样的质问倒也有力。但事实上,熊胆的一大用途——作为补品,徒有其名。

而生产这些补品的企业还在夸大此类迷信。比如归真堂等熊胆制品企业吹嘘“《神农本草经》载:熊胆久服强志……”,然而经我考证,《神农本草经》的上品中有提到熊脂,整本书中并无熊胆的记载。

有人会说,我没那么慈悲,也不觉得活熊取胆让我不适,更不信熊胆无滋补功效,我就爱喝熊胆酒,所以支持活熊取胆。

人与人的主张出现分野,双方面临“对决”。既可以“用手对决”,通过投票来立法,禁止或不禁止活熊取胆;也可以“用脚对决”,抵制或支持活熊取胆的企业。

目前,活熊取胆尚未被法律禁止,法无禁止即许可,归真堂由此可以养熊、取胆,所以冲击熊场、阻碍生产的行为侵权,要不得。但不买归真堂产品,写文章谴责活熊取胆,要求立法禁止活熊取胆,号召投资者不去投资归真堂等抵制行为,无可厚非,完全可以去做。法无禁止不代表道义豁免,也不代表将来不可以立法禁止。

还有一种论调看似公允——我不相信熊胆有什么功效,但不同意禁止活熊取胆,那些“慈悲”或“免于不适”的理由都很虚伪,填鸭也很残忍,你这样的爱心人士吃烤鸭时还不是一样津津有味?

这种主张说白了,就是要求“平等的残忍”,如果对A动物不能放弃残忍,那么也不要为B动物解脱。

现实中,人们确实做不到“平等的慈悲”。大多数人经不起烤鸭的诱惑,所以尽量不去想填鸭的残忍,即使想了也照吃不误。但这只能说是功利心压倒了慈悲心,而不能说慈悲是不存在的或虚伪的。正如爱狗人士出于功利考虑把狗阉割,却不能证明他看到吃狗肉时难过之情是虚伪的。

既然有功利心,我就反对一些人把调子唱得太高;慈悲心也不是没有,我同样反对另一些人把调子唱得太低。

我尤其反对把调子唱得太低,不仅仅是针对动物保护。在我们所处的这个社会,平日里这种唱低调子的逻辑很常见:因为美国对外关系有利益考量,所以美国讲道义就是虚伪的;因为在官场里不能独善其身,所以有官员出来伸张正义就是作秀……有些人把一切“有限的好”都说成是虚伪,而乐见一切“普遍的坏”。

在我们习惯的价值判断中,这种“有限的好”被称作“伪善”,很多国人似乎特别痛恨“伪善”,但对“伪善”的反对没有使他们追求“真善”,而是走向了“真恶”,“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成了他们的口头禅,并有意无意灌输给下一代。

然而,“伪善”尽管不如“真善”,却也强过“真恶”,“假慈悲”总是优于“真残忍”的吧?“假慈悲”讲得多了,总会趋向“真慈悲”,而纵容“真残忍”呢,历史上的教训还少吗?对动物的慈悲,也会影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所以把对待动物的态度作为鉴别人类文明程度的一个标准,是有一定道理的。

文末说句题外话,据说今天的小孩,已经不流行玩那种虐待小动物的游戏了,我不认同那种总觉得后辈脑残堕落的酸腐论调,他们应该会是更好的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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